內容提要:“生生之謂易”中以“生生”言變化,不同于存在形態的變化觀,后者追求一種認識規律。“道”既不能作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而存在,也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抽象原理,卻能先于一切存在物。“生生”可以通過“道”獲得同樣的理解,而生生之理作為道理,不同于反映氣之運行的規律。“無”不能成為一種開端,“生生”才是傳統中不一樣的開端方式。
關鍵詞:“生生”,變化,道,開端
關于開端的思考,有一個家喻戶曉的有趣問題,問的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。我們在生活經驗中看到雞生蛋而蛋孵雞,追根溯源試問一下,最早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呢?看起來只是很俏皮的發問,卻涉及了嚴肅的開端問題。這也意味著像開端這種艱深的哲學問題,離普通大眾并不遙遠,憑借自己的一點生活經驗,就很容易觸及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,這一發問本身并不屬于哲學的開端問題,只不過追問哲學的開端往往就帶著這種邏輯。
對開端的追問,要么陷入這種循環之中,要么陷入一種無限的倒退。借著雞生蛋而蛋生雞這種循環,在雞與蛋的先后關系中,實則還有隱藏著另外一種突破循環的可能。雞生蛋是“生”,蛋生雞亦是“生”,既然在雞與蛋之間無法分出先后,有沒有可能這種生而又生本身才是在先的呢?這就要論到傳統儒家的“生生”觀念,現代學者對于這一觀念已有相當的關注,從各種不同的層面展開了研究,但似乎還沒有明確從哲學的開端這一角度立論的。本文嘗試論之。
一、“生生”與變化
論“生生”不能不從“生生之謂易”開始,茲引原文如下:
一陰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仁者見之謂之仁,知者見之謂之知,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鮮矣。顯諸仁,藏諸用,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,盛德大業至矣哉!富有之謂大業,日新之謂盛德。生生之謂易。成象之謂乾,效法之謂坤。極數知來之謂占,通變之謂事。陰陽不測之謂神。(《周易·系辭上》)
對于其中的“生生之謂易”,京房注曰:“八卦相蕩,二氣陽入陰,陰入陽,二氣交互不停,故曰生生之謂易。天地之內,無不通也。”[①]在八卦的基礎上,言陰陽二爻代表陰陽二氣互入而形成六十四卦,以此表征二氣的交互而生成萬物,最后得出天地萬物“無不通”之義。其后荀爽所言“陰陽相易,轉相生也”[②],及韓康伯云“陰陽轉易,以成化生”[③],都在這個基礎上同時表達陰陽二爻的“相易”和陰陽二氣的“轉易”。
“易”的意思就是交易,“生生之謂易”是在講易而生生。孔穎達疏云:“生生,不絕之辭。陰陽變轉,后生次于前生,是萬物恒生,謂之易也。前后之生,變化改易。生必有死,《易》主勸戒,獎人為善,故云生不云死也。”[④]“陰陽變轉”就是在講陰陽交易,“后生次于前生”是在解釋“生生”,易而生生不絕、萬物恒生。
“生生”是在講生成與死亡,孔穎達點明了這個意思,有生必有死,“生生”只是“云生不云死”而已,實則包含了生與死。而“易”是指變化,“生生之謂易”就是在講生成變化。孔穎達謂“前后之生,變化改易”,便在統合生成與變化而言。這就意味著,“生生之謂易”是以生成講變化,或將變化落在生成上。
在傳統語境中,生成與變化是在一起的,而在現代學術的話語體系中,受西方文化的影響,生成與變化其實是兩回事。雖然很多時候也會將“生成變化”連在一起表達,若仔細分辨起來,變化通常表達在“存在”的層面上,而與生成相對。至少有一種狹義上的變化與生成相對,如有學者所說:“狹義上的‘變化’即存在的變動狀態,在廣義上包括位移、循環、重復等變化形式。……位移、循環、重復雖關乎不同形式的變化,但卻并不以新質或新事物的形成為內容。相對于此,‘生成’意味著形成新的對象。”可見,變化是在同一存在形態上發生的,而“生成意味著新的存在形態的形成”。當然,也可以將生成包括在一種廣義上的變化之中,而這種生成式的變化最大的不一樣在于,“唯有從人的認識視域出發去考察相關對象,表現為新的存在形態的形成過程,才能獲得‘生成’的意義”。[⑤]
大體可以說,“生生之謂易”表達的生成變化觀,不同于那種存在形態的變化觀。一說起變化,在現代學術話語中,最常見的表達便是事物變化發展的規律之類。這是屬于存在形態的變化觀,致力于探究與主體相對的“客體”或“對象”,其以運動為主的變化規律。很多學者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層面對中、西方哲學做了根本區分,“在笛卡爾去世一百多年后,‘基礎’在近代哲學的發展中逐漸被理解為‘主體’,與它相對的一切都可以稱作‘對象’或‘客體’”,與此同時,“以《易經》為始的變易論思想,代表著中國式的本體論從一開始就是生成論,而非實體論,是發生論,而非結構論。孔孟老莊的思想,都在延續和發展這個思維趨向。筆者曾將它稱作發生的形而上學,有別于代表西方哲學思維方式的結構的形而上學”。[⑥]
“對象”或“客體”只是一種空間上的變化,就好比物理學上的許多規律在時間上也是可逆的。可以說,客體的變化規律本身在時間上是不變的,其與生成變化觀有著根本的不同。如有學者所言,“不同于那些忽視時間和變化、追逐非時間性和永恒性的文化傳統,古典中國世界觀里,事物總是處在變化之中……沒有將現象‘客體化’為‘客觀對象’的‘客觀性’企圖,中國文化傳統中就不會出現時間與存在的割裂”[⑦]。
看起來,西方哲學是在同一存在形態內部講變化,而中國哲學則在不同存在形態之間講變化,從而得出存在與生成的不同。其實也未必,這樣來理解“存在”,本身就是反向格義或逆向格義的結果,亦即以西方哲學的概念內涵來界定中國傳統哲學固有的觀念。假如“跨過逆向格義”,恢復“存在”觀念固有的內涵,可以看出,“以‘話語’為中心的重視邏輯與理性,重視的是‘是’,這是由‘to be’來講‘being’。以‘存在’為本位的重視生命、情感,重視的是‘生生’,這是由‘存’來講‘在’”。如此,則中、西方哲學之間是存在與存在的不同,“就中國哲學來講,‘存在’必然隱含‘生成’”。[⑧]中國哲學的存在內涵即“生生”,“生生之謂易”便是以生而又生講變化,不同于以空間運動為主的變化觀。注重客觀事物的運動變化規律是后一變化觀的特點,不能隨意與“生生之謂易”中的變化觀相混淆。
以事物運動變化的客觀規律論“生生之謂易”中的變化觀,已經成為長期以來研究《周易》的慣性思維。只要涉及《周易》中與變化有關的命題,動輒“表達了自然界與人類社會‘生生不息’的客觀規律”,或總體而言,“宇宙的運動、變化、發展還是有秩序的,‘中’‘時中’‘中和’是宇宙生生不息所遵循的‘生生之德’即規律”,[⑨]等等,這種表達在相關研究作品中可謂司空見慣。倒不是說這一定就是錯誤的,以規律言變化并非全然不可說,但不能將中、西方哲學中兩種不同的變化觀混為一談。
至少完全以運動規律言“生生之謂易”就很有問題,也有學者注意到這一點,“這正如我們不能僅僅用‘運動’的觀點,而更重要的是要用發展的觀點來理解辯證法一樣,我們也不能僅僅用‘變易’的觀念來替代‘生生’的觀念”[⑩]。進一步而言,以“生生”言變易,不同于以運動言變化,甚至以發展言也很不夠。首先要區分兩種不同的變化觀而各自表述,這樣才能避免混為一談,而后再論相互有無相通、相攝之處。
在今天的學術背景中,論相互的區別并不難,甚至成為眾多學者的基本意識。除了以上已經提及的幾種區分,還有如:“西方古典哲學注重對永恒的、根本性的存在者的研究,而易學哲學則將重點放到對物與人的當下性關系的研究上。”或者換個說法:“易學哲學的核心甚至全部重心乃是關于存在的當下性,它與那種試圖探尋永恒存在的哲學有著根本性的不同。”區分還是比較類似,以生成變化中的存在與永恒不變的存在相比較,只不過以當下性來論生成變化可能未必準確。
這也導致雖有區分的意識,卻未必能真正區分開來,在結論上又回到了西方古典哲學中的那種變化觀:“‘生生之謂易’可以說是建構易學哲學的總綱,它既包含了人對宇宙自然規律的認知,也涵括了人對自身發展規律的總結。生生易學既具有抽象性,可以從概念的層次上去概括宇宙人類的規律,同時又有具體性,能夠落實到我們具體的生活之中。”[11]最終接受了對主、客體變化規律的認知,包括概念的抽象認識,而這都屬于西方哲學中存在形態的變化觀。“生生之謂易”中以“生生”言變化,至少要能從這種規律認識中擺脫出來,以道理而非規律言變化,才有可能準確區別于存在形態的變化觀。
二、“道”與“生生”
以上所論表明,“生生之謂易”是以“生生”言變化,這一道理不能與規律認識相混淆。這就需要進一步辨析道理與規律之間的區別,而在此之前,先回應一下文章開頭提出的問題,即在雞與蛋之間無法分出先后,有沒有可能這種生而又生本身才是在先的呢?這在傳統語境中原本不成問題,而在現代學術話語背景中,甚至成為了很古怪的問題。按照在雞與蛋之間分出先后的邏輯,雞生蛋、蛋生雞之“生生”則根本不具有可比性,屬于違背基本邏輯的操作。這其實是已經深受西方哲學影響的結果,雞與蛋都屬于某種存在者,而“生”則不屬于這類存在者,無法相互比較。比如,兩人在爭論雞比蛋好吃,還是蛋比雞好吃,突然第三人湊上去說,有沒有可能“生”更好吃呢?這就很古怪了。
哲學不是討論這種經驗生活中的常識,既然已經在溯源了,雞或蛋作為存在者,果真與“生生”完全不搭邊嗎?很多學者都接受了存在與存在者的基本區分,任何存在者必須存在著,并且不約而同地將這種“存在”本身與“生生”相關聯。比如有學者認為:“從‘存’到‘在’,從‘屯’到‘生’,我們可以看到這里有一個很明顯的存在與生成的問題。……老子說:‘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’(《道德經》,第四十二章)須知,我們講的‘物’并不是存在本身,‘物’是‘三生萬物’,是‘名以定形、文以成物’的‘物’,這是一個從‘不可說’到‘可說’到‘說其可說’到‘說出了對象’的過程。經由一個主體的對象化活動,對象成為一個被決定了的定象,我們把被決定的定象說成‘物’,‘物’并不是存在本身,這接近于所謂‘存在者’與‘存在’的一個區別。”
這里通過老子所言“生”,將萬物作為存在者溯源至“道”或“一”之類。還有:“若就《易經》哲學的脈絡系統來說,回到存在本身,是從‘存’講‘在’、從‘屯’講‘生’,我們可以看到‘天地之大德曰生’‘生生之謂易’這些句子。”[12]這就很明確地以“道”說“生生”,以“生生”說“存在”,而先于作為萬物的存在者。由此,雞生蛋、蛋生雞之“生生”本身,先于作為存在者的雞或蛋,這在哲學上并不古怪。至少在有的學者那里,明確主張中國哲學就是這樣一種傳統。
還有學者更為直接地以“道”論中國哲學中的“存在”,并最終界定為“生生”。比如:“中國思想傳統喜歡講‘道不離器’,這‘道’似不應理解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(那樣必然會走向‘道’‘器’分離),也不能局限于某項抽象的原理、原則(因為原理、原則都是從具體事象中提煉出來的,于是‘道’相對于‘器’便成了派生之物)。按照《老子》的說解,‘道’是創生的本原,具有化育的功能,它又構成事物的內在根據,并且呈現為一個‘周行而不殆’的活動過程。這一貌似神秘而不可捉摸的‘道’,以我們的思考而言,不就是世界的存在活動本身嗎?‘道’‘器’關系實即‘存在’與‘存在者’之間的關系,于是‘道不離器’也就不證而明了。”同樣也是以老子為據,將“道”解釋為“存在活動本身”。
又進一步坐實說:“我們將萬事萬物所以存在的大本大源歸之于‘大化流行’,而又將‘大化’的內涵界定為‘生生’。”[13]“生生”就是一種活動的歷程,這與一些學者的看法也相一致,如“‘生’成為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活力和天地間普遍流行的創造力,生生不息,生養萬物。‘生’是世界最根本的特性,也是世界存在合理性的依據”[14]云云。由此,“道”作為“活動本身”與“生生”這種活動歷程就是一回事,而“道”可以作為萬物的某種本原,基本上不會有什么異議,這也就順理成章地過渡到“生生”的開端地位。
但疑慮并沒有這么容易得到消除,“道”的本原地位得到了公認,也可以很自然地說,不管雞先于蛋還是蛋先于雞,“道”總是先于雞和蛋。要說“生生”也同樣地先于雞和蛋,還是很容易令人感到困惑。“道”在過去的哲學學科中獲得本原地位的方式,恐怕還是基于西方哲學中那種存在者的邏輯。如前文所引學者所言,“道”要么作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,要么成為某種抽象的原理,這正是以存在者的邏輯獲得本原地位。“道”在這種意義上先于雞或蛋這種具體的存在者,這并不難理解。不管如何解釋“道”,至少可以借助經驗層面上的道路獲得某種理解。
“道”依然是某種存在物,只不過很特殊罷了。一個存在物可以先于另外一個存在物,并且因其足夠特殊而先于所有存在物,這都能理解。但“生生”則不然,如有的學者所言,可能是某種活力或創造力,屬于力就不屬于存在物,乃至附屬于存在物,所以沒法理解先于其他存在物。先要有雞或蛋,才有生蛋或生雞,實在沒法理解“生生”可以在先。可見,“道”與“生生”并沒有那么容易等同起來,乃至“道”便是理解“生生”先在性的攔路虎。
既然如此,不如先把注意力集中在“道”上,乃至就借著經驗中的道路來論,中國傳統哲學中的“道”究竟在什么意義上先于所有存在物。以存在物之間的先后而論,某個普遍的存在物,既先于一個存在物,也后于另一個存在物。除非找到某種非常特殊的存在物,才有可能先于所有存在物。
在哲學史上,各種被當作萬物本原的存在物,無不因其十分特別而具有先在性。比如在金屬發明之前,土似乎能做成各種物件,尤其是所有東西最終都歸于塵土,所以土比較容易被當作萬物的本原,而先于所有存在物。比土更特殊的可能是水,因為水不僅無色無味,而且還無形,很自然地先于各種有色有味的有形之物。但水的特殊性又不如火,水終究是一種獨立的存在物,哪怕接受水先于所有其他存在物,也忍不住想這個存在物之前究竟還有什么呢?
但火不一樣,火無法獨立自存,必須依附于其他存在物。這也意味著火就存在于萬物之中,萬物皆能化作一團火,這正是作為萬物的本原需要的特性。雖然在生活經驗中,誰都知道有火這么一個東西,但火既然必須依附于其他存在物,其自身是否屬于一種存在物,還真不太好說。正因為這種特性,才不會讓人想著在火之前還能有什么更早的存在物。
在生活經驗中分明有火這么一個東西,在哲學上卻很難說火是一種存在物,因為其無法獨立自存。相比之下,道路在這兩方面都顯得更進一步,在生活經驗中覺得道路無處不在,而且還給人一種獨立自存的感覺,但從哲學上看,道比火對于其他存在物具有更強的依附性。僅憑生活經驗而言,可能覺得路就是由路基、路界等構成,本身可以獨立自存,而不像火那樣必須通過燃燒他物才會產生。
但這種生活經驗上的感覺并不可靠,通過哲學上的分析可以斷定,路這個東西看起來特別有空間感,實則與空間無關。路基、路界這些部件既沒法構成路,而路也不必然依賴這些部件。有了路基、路界這些部件,可以做成路的樣子,但只要并沒有人在上面通行,就不能稱之為道。所謂“道行之而成”(《莊子·齊物論》),“行之”就是一種時間歷程,只有人持續不斷地行走,才能產生道這個東西。由此,道究竟獨立自存于空間之中,還是于時間之中生成,就頗值得玩味了。再與火相比較,火的依附性再強,卻仍然可以在去除依附的他物之后,單獨理解火焰的存在。
而同樣的操作要是發生在道路這里,就會顯得很詭異。設想一下,不管何物在燃燒,都不妨礙將火單獨拍攝下來,照片上除了火焰,并無任何他物。然而,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所有他物排除之后,只單獨將道路拍攝下來。這就意味著,僅從生活經驗中的道路來論,本身就不是某種獨立自存的東西,以此所況之“道”,更不可能成為任何意義上的實體。“道”既然具有無可爭議的先在性,“生生”先于其他存在物,也就可以通過“道”獲得某種理解。
三、生生之理
以上討論了“道”根本不能作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而存在,接下來再進一步表明,也無法作為某種抽象的原理而存在。正如前引學者所言,不能將道“局限于某項抽象的原理、原則”,但更重要的是括號中的那句解釋,“因為原理、原則都是從具體事象中提煉出來的,于是‘道’相對于‘器’便成了派生之物”。越來越多的學者已經意識到,不能將“道”理解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,卻依然無法阻止“道”成為某種原理或規律。有學者分明已經自覺地區分“生生”不同于存在者的變化觀,最后還是說向了規律性的認識。
雖說“道”從實體觀中擺脫出來,似乎只能歸于原理或規律,但這種解釋導致的最大問題在于,“道”成為派生之物。一旦淪為派生之物,就意味著“道”從根本上喪失了價值的在先性,“道”的派生也就意味著價值的派生。價值的派生就好比行人應該靠左還是靠右,不過是約定俗成的規則。
“道”一旦淪落至此,則中國傳統哲學的根本性論說就變得荒誕不經。比如:“你怎么知道天之所行是‘健’呢?即使‘天行健’,又與‘君子以自強不息’有什么關系呢?”一個人是否應該勤奮刻苦,似乎只與每個人具體的成長環境相關,跟天之所行八竿子都打不著。反對將“道”理解成某種原理或規律,才能從根本上保持價值的在先性,亦即“順著《易經》的生生哲學看下來,我們可以發現存在與價值是和合為一的”。[15]
價值不是派生的,價值先于一切存在物,而與存在合一。價值不是在考量具體的存在物之后,再人為地協商出來的。在先于一切存在物的存在層面,同時就顯現了價值,兩者是合一的。與“道”相比,“生生”更能將存在與價值這種合一性刻畫出來。比如,吃雞肉更有營養價值,還是吃雞蛋更有營養價值呢?這似乎只是人類中心主義在作怪,而無關乎什么價值在先。
如同將蜜蜂視為益蟲而將白蟻視為害蟲一樣,只是站在人類利益的立場上作出的價值判斷。麻雀曾經一度作為害鳥要被消滅,現在又成為農業益鳥,這種價值判斷顯得極為不可靠。不過,人的認識或許會改變,而價值的判斷卻始終保持著。在這些價值判斷中,營養乃養人之生,益蟲、益鳥乃益人之生,這些價值判斷成立的前提便是“生”本身的價值。
基于“生”的價值,才會作出益蟲與害蟲的區分,或者衡量營養價值有多少,等等。人的任何價值判斷都取決于對各種存在物的認識,也都是后于存在物的,但這種價值意識本身則是在先的,由“生”所自帶的。“生生”是使得一切存在物得以生、得以存、得以在的前提,“生生”既是那個存在,也是那個價值,故更能將存在與價值的合一性刻畫出來。
這還只是就人之“生”而言,似乎始終只是在表達一種人類中心主義。而且,人之“生”如何可能具有在先性?在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中,人不應該是最晚出的嗎?首先,僅以“生”而言是不夠的,不管是不是人之“生”。只是言“生”,如告子所謂“生之謂性”,則孟子早就有質疑,“然則犬之性,猶牛之性;牛之性,猶人之性與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。僅以“生”而言,人的生命與其他生命并無實質性的區別,早出與晚出也不說明任何問題。
以“生”為由肯定其價值,最為極端的情況下就會做成《自私的基因》。在這本書中,基因被描述成將所有生物變成用來復制自身的“生”之機器,從而被冠以自私的名號。把自私用在了基因上,或許會讓人覺得很荒謬。假如人類中心主義只是表達了人類的自私,一切皆以人之“生”為最終的價值標準,所謂自私的基因,也不過是將這種自私的邏輯推到極端而已。自始至終只是一個“生之謂性”,則不僅犬、牛與人無別,基因亦無別,只是一個“生”而已。
“生”只是作為一種現象而肯定其價值,彼此之間只會打架。說起雞肉或雞蛋的營養價值,顧及了人之“生”,卻以雞或蛋之生為代價。無論益蟲或者害蟲,都只是為了生而已,似乎沒有理由以人之“生”為標準區分好壞。“生生”是將“生”這一現象表達為“不絕”“不息”,有一種類似于力量的東西在里頭。但光有生機、活力還不夠,孔子有曰,“驥不稱其力,稱其德也”(《論語·憲問》),是論德不論力。以德而論則云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(《周易·系辭》),抑或以道而論,孟子云“以生道殺民,雖死不怨殺者”(《孟子·盡心上》)便是。因此,作為價值和存在的那個“生生”,乃為“生生之德”或“生生之道”,亦可曰“生生之理”。“生生”作為一種道理,并不包含任何變化發展的規律這種意思,而只是表達一種價值的根源。只有基于生生之理,才能處理好生與生之間的沖突,乃至主動以生殺生。
人能明生生之理,可以分辨不同的營養價值,也可以將蟲魚鳥獸分出益與害來,這未必就是人類中心主義的表現,或者人類中心主義未必只是以人之“生”為評判標準,表達一種自私自利的立場。人雖然不得不殺生,卻能區分濫殺或虐殺。孔子“釣而不綱,弋不射宿”(《論語·述而》),孟子則要求“斧斤以時入山林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之類,都能顯示人并不只會站在人之“生”的立場上,簡單粗暴地以殺伐為能事。
相反,天地以生物為心,或者以生生為德,人則得天地陰陽“五行之秀氣”(《禮記·禮運》),“可以贊天地之化育”“可以與天地參”(《中庸》第二十三章)。這就意味著,天地之大化流行,本身也離不開人的參贊化育。天地之間無非萬物之大化流行,生生不息,而人也當以參贊天地之化育為最高的價值根源。所有的一切都來源于這一根本的道理,而各種規律卻只是從一切實然狀態中得來的。故生生之理先于一切存在物,而所有規律則后于存在物。
有學者從“存在”的角度展開分析,從“獨在”到“共在”,然后“將整個世界存在的本原歸因于‘大化’”。[16]由“生生”論到“大化”,也算是學者們的共識。還有學者認為:“‘生生’即生而又生,亦即日新,這就是‘易’即變化的內容。天地生成萬物,萬物都是天地生成的,故‘生’是天地的根本性德。這個命題的基本含義是肯定世界是一個生生日新的變化過程。”[17]不過,認識到這個世界是生生日新的大化流行,與將這個世界的本原歸因于“大化”,這還不是一回事。即使“把‘生生’視作歷史發展動力……肯定社會歷史是不斷發展、生生日新的進步過程,體現對社會歷史發展的辯證和深刻認識”[18],這仍然只是一種認識的結果,“生生”是從存在物中得出的某種規律。
不出所料,大化流行變成了事物變化的規律:“宇宙中一切都是時時在變化中,宇宙便是一個大化。然而這大化是有目的呢,抑并無目的?有主使之者呢,抑并無主使之者?即大化之動力是內在的呢,抑還有外在的主宰?這是一個根本問題。上古時人多承認有天帝百神為一切之主宰,一切變動,皆由于神的意志;世界百物亦由于神的意志而產生。后來漸漸思想進步,發見事物之變化都遵循一定的規律,皆有其不得不然的原因,是自然而然的,并無神帝為之主宰,于是發生自然論。”[19]
自然論固然沒錯,無論道理還是規律,都根本區別于神的主宰。但在道理與規律之間,又有絕大的不一樣。規律是從實然狀態中得來,對于事物具有決定作用。人雖然可以通過認識和把握規律發揮主觀能動性,但同樣也是被規律所決定。假如只有規律,或者人只認規律,就意味著人只能甘于實然狀態。尤其在社會科學領域,往往根據人的普遍狀況研究出許多的規律。
這些規律固然很有作用,而且也不能加以無視,但人的眼里只有這些規律,那就說明所有人都滿足于生活在平庸的狀態中,沒有人愿意有所超拔。將生生之理當作規律,只得出類似于“事物之變化都遵循一定的規律”這種結論,固然有助于人的認識,卻失去了其作為最高價值根源的地位。在現代學術語境中,只將儒家傳統中的生生之理當作規律,這并沒有增加什么,不過成為現代學術的一個注腳,傳統也就顯得可有可無。只有恢復其作為道理的本來面目,站在最高價值的根源這一位置上,傳統才會變得不可或缺。
孟子有云: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。”(《孟子·公孫丑上》)這是道理還是規律呢?假如這是一條規律,則意味著孟子通過觀察大量經驗現實得出,而人們普遍地遵循這一規律。這樣理解看起來并無問題,孟子似乎恰好就用“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,皆有怵惕惻隱之心”(同上)這一經驗事例以證之。亦不妨說,將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”理解為規律,也不能算錯,但遠遠不夠。作為規律,在某些時期或某些地方可能成立,但另一些時期或地方可能就不成立,比如在今天的“現實生活中就是有人會起、有人不會起,就好比遇到這種危險情境,有人會伸出援手、有人則袖手旁觀一樣”。
作為道理就不一樣,在孺子入井這種幼小生命陷入危險境地的場景中,不忍之心油然而生,這是生生之理這一最高價值根源的必然體現。就此而言,“只要有一人必起惻隱之心,則再多人的冷漠無情也不影響這種普遍必然性”,這就是道理使然。故而,“乍見孺子將入于井必有人起惻隱之心,這一點真實無妄,必不容質疑。他人若未有或偶有惻隱之心,則依惻隱之心的真實必然性予以質疑,至他人必有惻隱之心方可”。[20]此即道理之不同于規律,后者之于人是有條件的普遍遵循,前者之于人則是無條件的自我主宰。道理終究要高于規律,而并非所有規律都合乎道理。比如有的學科堂而皇之地將青春叛逆期視為一種規律,固然多數青年人可能都沒能逃脫,但這并不合乎道理。
總之,生生之理作為道理,不同于反映氣之運行的規律。道理在氣先,而規律在氣后。自道理而言,萬理只是一理,故有“理一分殊”之說,而各種不同的規律之間,只是一種拼圖的關系。氣強理弱,道理管不得氣,故主宰在人,道理的呈現有待人的作為,而規律制約氣,氣只能按規律運行,規律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。
四、不一樣的開端方式
“道”既不能作為某種超時空的實體而存在,也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抽象原理,卻能先于一切存在物。“生生”可以通過“道”獲得同樣的理解,既不是雞先于蛋,也不是蛋先于雞,而是雞生蛋、蛋生雞之生而又生,先于雞和蛋。這是針對雞和蛋進行溯源得出的結論,亦可針對天下萬物進行溯源,如同“生生”之先于雞或蛋,亦在同樣意義上先于一切存在物。這是追溯世界的起源時所能抵達之處,亦即某種哲學的開端。當有學者認為,“世界的本然面目也可以用‘存在’為表征,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存在”,而“‘生生’即構成‘大化’的確解,‘生生’也就成為世界存在的本原了”時,特別強調“這里所說的‘本原’并不同于世界起源或基本構成的問題,那要歸入宇宙生成論和構成論的范疇”。[21]然而,“生生”恰恰不是哲學的本原,而是哲學所論世界的起源或開端。
本原不是“生生”,而是生生之道或生生之理。本原必定是形而上者,只有道或理才能稱之為形而上者,“生生”則不是,而是追溯世界起源時能抵達的開端。任何自形下層面的追溯,盡管一直抵達最初的開端,也仍然還在形下層面。哪怕老子所言“道生一,一生二”之類,既然還在生成過程中,而沒有成為生成的根據,則此“道”依然在形下層面。前引學者以老子的思想為據而論“道”之本原,恐怕不無可疑。老子聲稱,“天下萬物生于有,有生于無”(《老子》第四十章),這個自萬物而追溯到的“無”,不可能是本原,而只能是某種開端。
只不過,“無”能否成為開端,亦不無可疑。如有學者所言:“以過程為視域,可以進一步注意到,事物的存在形態既是開端,又表現為終端:變化和生成無法從“無”(非存在)開始,它總是以已有存在或存在的既成形態為開端;同時,與空洞的時間流逝不同,這種變化和生成又引向多樣的結果,后者可以視為一定變化過程的終端,作為新的存在形態,這種結果又構成了后續變化過程的開端。對開端的抽象追溯,往往導致邏輯上的無窮后退并進而消解存在本身……從‘始’(開端)向前不斷上溯,最后達到的是終極意義上的‘無’,而存在本身則由此也趨于消解。”[22]這就非常明確地否認了“無”可以作為開端,并且認為只有某種存在形態才能成為開端。
“無”既非本原,也不是開端,“‘有生于無’的表達,完全來自于‘有’因自身的限制性而難以成就萬物的本原,故以思辨的方式最終推導出‘無’而試圖抵達萬物的本原。‘天下萬物生于有’,還只是形下層面的生成論,無論將這種‘有’落在水或火上,還是陰陽五行上,都只是在時間線條上推至最早,而并未實現形上層面的跨越”[23]。“無”處在生成過程的頂端,還不能成為形而上者。其作為開端,也只能是在思辨層面上消解存在的結果。
無論以何種特殊的存在形態如水、火作為開端,都避免不了“不斷上溯”的命運。而且,有開端就有終結,如同現代科學刻畫的那樣,宇宙從大爆炸或爆脹開端,最終以熱寂、撕裂或擠壓之類而告終。在追溯萬物的開端這一歷程中,以抵達“無”的方式看似能終結無窮上溯的命運,卻進一步強化了從“無”中來而又歸于“無”的命運。“無”不能成為一種開端,不僅僅“是基于現代科學提供的事實作出的平實之論,不同于所謂的思辨論說”[24],而是一旦成為開端則會導致哲學事業的破產。
雖說科學早已接過追尋宇宙的開端這一事業,卻至少首要地依舊是一個哲學問題。哲學努力從世界萬事萬物中尋求一個開端,這是一樁追尋意義或價值的事業,所謂“開端”也一定是哲學的開端。一旦將開端鎖定在“無”上,在來自于“無”而又歸于“無”的歷程中,不管再論出多少意義或價值來,都無法擺脫虛無的基本底色。可以說,以“無”為開端,“作為始點之概念只于我們的主觀認識有作用,于客觀世界并無絲毫作用”[25],可謂所得無幾而所失甚巨。
作為一種哲學的開端,既要確保價值性,又不能導向終結或帶著一種末世論。如上文所引學者“以過程為視域”而聲稱“事物的存在形態既是開端,又表現為終端”,由上一變化的開端走向終端,并構成下一變化新的開端,如此則避免論出一種末世的結局。不過,僅以存在形態而論,其價值性并不分明,相比之下,將存在的內涵界定為“生生”,價值性就顯豁得多。
任何具體的存在物作為開端,既容易陷入無窮倒退的邏輯,亦無法確保充分的價值性。“生生”作為一種哲學的開端,不同于某種具體的存在物,從而避免了那種推向開端之前的無窮倒退。“生生”固然意味著某種生而又生的力量,卻又并不同于以“場”或“力”之類為開端,后者無法確保價值性。僅以力量而言,生與死并無區別,乃至以“生生”言不絕與以“死死”言不絕,對于力量而言是一樣的。孔穎達所謂“生必有死,《易》主勸戒,獎人為善,故云生不云死也”,點明了“善”與“生”之間的關聯,卻顯得過于經驗化了。“生生”即大化流行,而這就是一種實然的善。人世間一切善皆自此發端,無論世間的人與事變得多么復雜,凡言善皆可追溯至“生生”。世間的一切善都可以歸結于對生意盎然、生機活潑的呵護,以及對生長遭遇挫折、打擊或迫害時的不忍,而這就發端于“生生”。
“生生”作為哲學的開端,不是任何具體的存在物,不會陷入突如其來的開端與終結。“生生”自帶力量,也不需要第一推動力。“生生”具有顯豁的價值性,卻又不是那種“善”的理念。“生生”不即是善,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,人卻不能“生之謂性”。程子有云:“‘生生之謂易’,是天之所以為道也。天只是以生為道,繼此生理者,即是善也。善便有一個元底意思。‘元者善之長’,萬物皆有春意,便是‘繼之者善也’。‘成之者性也’,成卻待佗萬物自成其性須得。”[26]天地無私故能以生為道,而人繼此生道而為善,可見善來自“生生”,而性則要自成,即所謂“成性存存”(《周易·系辭》)。至此,“生生”以其特有的方式成為哲學的開端,由此得以言明天地之間的大化流行而又不失其價值性。
最后,這種開端并不違背“動靜無端,陰陽無始”的傳統,如有學者所云:“程子有曰:‘動靜無端,陰陽無始。非知道者,孰能識之?’……‘知道者’所知之‘道’,非動靜、非陰陽,然而即動靜、即陰陽,由此,‘動靜無端’而道為之端、‘陰陽無始’而道為之始,此下復言動靜、陰陽,則有此所以為動靜、所以為陰陽者既在,動靜、陰陽蓋無一不見其自道之端始而源源發出矣。”[27]宇宙原本無始無終,“知道者”乃以道為之端始,“生生”亦如此。無端無始而肇端發始,是所謂不一樣的開端方式。
參考文獻:(滑動可瀏覽完整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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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1] 陳伯海:《“生生之謂易”——一種生命哲學的存在本原觀》,《社會科學戰線》2008年第9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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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7] 丁紀:《肇端發始見人文》,《天府新論》2014年第4期。
作者:曾海軍,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
原載:《中華文化論壇》2025年第4期